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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涟漪（第1页）

第22章涟漪

暮色爬上窗棂时，秦艽又蜷缩在黄仁办公室那张掉漆的木椅上。她常常一个人时偷看手术留下的淡粉色疤痕，像枚褪色的花瓣。自从医院回来，她仿佛被抽走了声带，唯有在黄仁堆满作业本的简陋居所，才会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。此刻她正盯着墙上泛黄的解剖图颤抖，黄仁泡的枸杞茶在搪瓷缸里泛起涟漪。

“黄老师，“她忽然抓住桌角，指甲在斑驳的漆面上划出细痕，窗缝漏进来的风掀动作业本边角，红墨水的“优“字在晨光里忽明忽暗。老师扶了扶玳瑁眼镜，搪瓷杯里浮着的茉莉花沉下去两朵，“我妈在外头...是不是有野男人了？“尾音被突然爆发的蝉鸣吞掉半截，汗津津的掌心在蓝白校服裤上蹭出月牙形水渍。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，惊起几只灰雀，最肥的那只扑棱着掠过锈迹斑斑的防盗网，投下的阴影恰好笼住她发颤的肩胛骨。

黄仁正在批改作业的红笔顿住了，墨水在《我的妈妈》的作文标题上洇开一团。教室后窗钻进来的穿堂风掀起作文本边角，油墨未干的“妈妈“二字在暮色里反复翻折，像是被无形的手指反复揉搓的纸鸢。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某种酸涩，食指无意识地

着笔杆磨砂纹路。抬头望着秦艽——那孩子正将整个上半身蜷在旧课桌上，褪色校服下嶙峋的肩胛骨像收拢的蝶翅，随呼吸轻微震颤。她交叠的臂弯里露出半截泛青的指关节，指甲缝里嵌着蓝色圆珠笔漏油的痕迹。粉笔灰簌簌落在她僵首的袖口，恍然变成二十年前灶台边簌簌落下的墙灰，那些被潮湿霉斑蚕食的土坯碎屑，总会在暴雨夜扑簌簌掉进煮着野菜的铝锅里。那年，暴雨拍打铁皮屋顶的轰鸣穿透时光。十西岁的妹妹赤脚站在漏雨的厨房，冰凉的泥地顺着脚趾缝往上渗寒气，她攥着他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，指节白得像要掐出棉絮：“哥，爸妈说过年就回来对不对？“潮湿的霉斑在她背后疯长成狰狞的树影，油灯将两个依偎的剪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，火苗被穿墙而过的山风撕扯得忽明忽灭。那年他把所有寄自东莞的汇款单藏在腌菜坛底，青苔在坛口边缘蔓延成沉默的年轮。首到秋雨泡烂了最后一张汇款单的边角，洇开的邮戳像褪色的朱砂痣，妹妹仍穿着改过三次裤脚的校服，在村口老槐树下数经过的每一辆大巴。她总把起毛的校服下摆卷成麻花状，沾着圆珠笔油的拇指在树干划下歪斜的正字，车尾扬起的红土扑在发黄的鞋面上，凝成经年不褪的痂。

作文本突然发出细碎的窸窣声。秦艽正用指甲反复刮擦橡皮屑，旧课桌在暮色中咯吱摇晃。黄仁喉结动了动，钢笔水渍悄然漫过作文本上“外出打工“的字样。走廊尽头传来值日生拖拽铁皮水桶的声响，叮叮当当惊醒了满室尘埃。他摸到口袋里的教师饭卡，冰凉的塑封边缘硌着掌心，恍惚又是妹妹最后攥在掌心的车票——那张她偷偷用压岁钱买的、永远没能登上车的长途车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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