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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借据（第1页）

第15章借据

腊月廿三祭灶那日，信用社的王干事顶着鹅毛雪来敲门。青布棉鞋在雪窝里拔出时带起冰碴，他腋下夹着的黑皮包豁了口，掉出张按着红手印的借据，秦丹扶着门框接过来，这才知道王强力背着全家把宅基地押给了放印子钱的孙老西。窗棂上贴的剪纸公鸡被穿堂风掀开半角，露出底下剥落的墙皮，石灰缝里还嵌着去年端午插的艾草梗。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让雪压断的枝桠正巧砸在洗衣机顶盖上，金属凹陷处凝着冰溜子，像道永远合不拢的伤口，融化的雪水正顺着商标的拼音字母往下渗。

灶王爷的画像在烟熏火燎中卷了边，供桌上的麦芽糖融成黏稠的一滩，香灰落在糖浆里像撒了层黑芝麻。王强力蹲在门槛上卷烟丝，冻裂的拇指搓着旱烟纸，火星子溅到孙老西递来的借条上，烧出个焦黄的窟窿眼。“初五迎财神前凑不齐数，这房梁可就得改姓孙了。“放贷的用冻萝卜似的指节叩打八仙桌，震得搪瓷托盘里腌腊八蒜的玻璃罐嗡嗡作响，醋泡的蒜瓣在罐子里浮沉，泛着紫玉般的光泽。

秦丹解围裙时带倒了盐罐，粗瓷罐沿磕在青砖地上迸出个缺口，雪粒子似的精盐撒在借据的红手印上，把“月息三分“的字样盖得影影绰绰。她摸到五斗柜最底层那个裹着红绸的镯子——当年新媳妇过门时婆婆给的老银镯，雕着缠枝莲的纹样早被岁月磨平，坠得腕子首往下沉。后半夜雪停了，月光把歪脖子枣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，枝桠嶙峋像副散了架的肋巴骨，北风掠过枯枝时发出呜咽，惊得看家黄狗对着月牙连吠三声。

腊月廿六赶年集，王强力推着独轮车往镇上去。槐木车架在雪地里吱呀作响，车轱辘在冰辙上打滑，盖着棉被的篓筐里码着二十只绑脚麻鸭，都是拿玉米面催肥的，黄喙上还沾着昨夜抢食时啄下的同伴绒毛。赵三的拖拉机突突着从岔道口蹿出来，车斗里孙老西裹着军大衣冲他笑，金牙在哈气里泛着雾蒙蒙的光，大衣下摆露出半截算盘，檀木珠子被油手摸得锃亮，车辙印在雪地上轧出两道深沟，正正横在独轮车前头。

腊月廿八晌午，镇东头牲口市飘来麻鸭焦糊的香气。王强力蹲在青石条搭的摊子后头，面前搪瓷盆里堆着烤成炭黑色的鸭骨架。赶集的人裹着棉猴匆匆掠过，孙老西的马仔往他脚边啐了口黄痰：“虎哥这手艺，喂狗都嫌硌牙。“

秦丹踩着冰碴子往村口代销点跑，红绸裹着的银镯子在裤兜里叮当作响。玻璃柜台后张会计正拨算盘珠子，瞥见镯身上錾的并蒂莲纹，鼻子里哼出声冷笑：“破西旧那年熔了多少这样的老货，如今倒按废银称斤两？“

灶房梁上悬着的腊肉不知叫谁割去半条，刀口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。王强力半夜蹲在房檐下磨砍柴刀，月光把刀刃照得雪亮。孙老西家新砌的院墙里传来推牌九的脆响，混着看门狼狗啃骨头的咔咔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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