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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催债（第1页）

第16章催债

除夕晌午飘起油星雪，秦丹攥着浸透鸭油的三十二块八毛钱往孙家走。军大衣裹着的汉子们堵在路口，靴底碾着冻成琉璃的鸭骨渣滓，把冻硬的雪球砸向她发胀的眼眶：“西爷说了，利钱涨到五分，初五见不着整钱，拿你家枣树当棺材板。“领头的汉子用豁口柴刀挑起她鬓角霜花，刀刃粘着去年腊月粘在树皮上的红纸屑。

秦丹踉跄着栽进雪窝子，指甲缝里嵌着的鸭油冻成了淡黄的冰棱。枣树杈上的破搪瓷盆让北风掀下来，盆底残留的鸭血冰碴正扣在她发烫的额角。王强力把砍柴刀别进裤腰，棉袄袖口漏出的鸭绒混着雪片子，在孙家院墙根下旋成个灰白的漩涡。墙头晒着的腊鸭突然扑棱起冰翅膀，铁钩在青砖上剐出三道新鲜的血痕。

代销点的铁皮烟囱突然蹿起丈把高的火星，张会计拍着柜台骂街声撕开暮色。并蒂莲银镯子躺在玻璃台面上，映着冲天火光，把那些錾刻的莲花纹路烙进厚厚的冰层里。孙老西的狼狗开始对着月亮长嚎，啃剩的鸭骨架在雪地里泛着磷火似的幽光。柜台底下压着的欠条突然簌簌翻动，老账本在铁皮柜里发出耗子啃木箱的窸窣声。

刀尖抵住青砖缝的瞬间，王强力听见冰面开裂的脆响从地底传来。火星子燎着了屋檐垂下的冰溜，将孙家朱漆大门烧出个焦黑的窟窿。牌九摔在青石板上叮当乱跳，孙老西扒着窗框探出头，正撞见秦丹裤兜里漏出的半截红绸在雪地上蛇一样游走。那绸子原是裹高利贷契书的，如今缠着几根灰白狗毛，在门槛石雕的貔貅眼珠子上打了个死结。

张会计攥着铜算盘扑打柜台里的火苗，玻璃台面突然炸开蛛网纹。那些錾在银镯子里的莲花纹竟顺着冰层疯长，缠住院墙外歪脖子枣树的枯枝。王强力的砍柴刀卡在墙缝里，刀刃上凝着的鸭油遇热融化，一滴一滴渗进孙老西新纳的千层底布鞋。鞋帮里垫着的黄裱纸渐渐洇出油渍，纸角露出半截生辰八字，正是秦丹母亲的生辰。

狼狗呜咽着缩回狗窝时，代销点房梁上悬着的腊肠开始噼啪爆油。孙老西摸牌的手突然僵住——缺了角的幺鸡牌背面，分明映着王强力磨刀时在冰面刻下的莲花图腾。北风卷着火星掠过枣树林，冻硬的搪瓷盆在积雪深处发出空洞的回响，像是谁把除夕夜的爆竹声埋进了三尺厚的冰壳底下。牌桌底下，孙老西的麂皮靴正踩着张会计去年清明插坟头的柳木棍，棍头沾着的冥钱灰烬在暖气里慢慢回潮。

王强力后颈的汗珠在火光里凝成冰珠子，他瞥见秦丹袖口露出的银镯纹路竟与牌九裂痕完美咬合。屋檐冰溜融化的水珠坠在柴刀缺口处，刀刃上浮起层淡青的油膜——那是去年中元节秦丹娘熬鸭血时浮在陶罐上的沫子。孙老西靴底碾碎的柳木棍突然迸出嫩芽，裹着冥钱灰的绿须攀上他新糊的绸面裤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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